中国文化对西方的影响
在某种程度上,欧洲的宗教概念的变化和中国文化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为什么这么说呢?刚才讲到的,16、17世纪时,一批欧洲的传教士来到中国,他们发现中国文化很特殊。对于西方来讲,只有基督教是正的,凡是跟基督教不符合的,一律被宣判为邪教。可是,他们到了中国以后,发现中国有不同于基督教的东西,它宣扬的内涵与基督教不一样。
但是,中国用这样一种文化,把国家治理得不错,而且延续了几千年,如果简单地把它说成是邪教,西方人觉得也行不通。中国文化非常强调道德的问题,包括每个人的道德修养和整个社会的道德准则,对君主的要求也是以道德为根本的。中国文化是一种重视道德、强调人的自觉性的文化,而神的观念很淡薄。
当时,一批欧洲的传教士对中国文化有个误解,认为中国古代有宗教,因为中国古代有“帝”或“上帝”的名称,他们就认为这个“帝”和西方的上帝是一样的,认为中国古代也是信神信宗教的。而后期的宋明理学只讲“天理”,没有人和神的概念,所以不行了,但也不可简单地称之为邪教。
这批传教士把当时见闻的中国文化,包括中国的经典,像《易经》、《论语》、《孟子》传回欧洲,有些还翻译成了欧洲各国的文字。这些东西对欧洲当时的社会、对当时的一批思想家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他们发现在基督教理念支配之外,还有奠基于另一种理念上的社会存在,他们感觉这个社会比完全用基督教来统治的欧洲社会,更有优越性,是以人为本的。
欧洲的“人文主义”的诞生,很大程度是受到了中国文化的影响。这是一种没有神的世俗社会的文化,于是就开始出现宗教作为一个非世俗的、出世的、彼岸的文化,与世俗文化相对。注意这里面有个变化,原来宗教是以正教和邪教来分别,现在接触到中国文化之后,宗教就变成了非世俗的和世俗的对比。
我们常讲宗教是出世的、超世俗的,我们现在接受的,恐怕就是这样一个宗教概念。宗教概念发生了第一次变化,不再以正邪来区分,而是以非世俗和世俗来区分,至今这还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欧洲启蒙运动以后,宗教概念发生了第二次变化。随着实证科学的发展,一切要以理性为主,一切都要让理性的法庭来重新检验,理性是最高的权威,一切非理性的都被宣判为非科学的,宗教也变成了与科学相对立的。科学是理性的,宗教是非理性的;科学是揭示真理的,宗教是让大家盲从的、愚昧的。
总之,近代以来,宗教经历了两次变化,变成了跟世俗相对立、同科学相对立的概念。欧洲启蒙运动之后,西方就出现了排斥宗教、批判宗教的思潮,提倡所谓的唯物论、唯物主义,于是就有了“宗教是精神鸦片”这样一种说法,这在当时的欧洲相当普遍。
“宗教”概念在近代中国
明白了宗教当年经历的这两次变化,那么,中国对宗教的认识是如何变化的呢?
随着中国学习西方文化,西方的思想理念传入中国,促成了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是在上个世纪初(1915年)开始,紧接着1919年发生了五四运动。在新文化运动中,主流都是接受了西方启蒙运动以来、实证科学发展以后的宗教概念,排斥、批判宗教。
当时曾成立了一个“反宗教大同盟”,可以说当时著名的、先进的学者都加入了。比如说北大校长蔡元培、胡适两位先生,另外还有大批的文化名人都加入了同盟。不仅外来的宗教被排斥,中国传统的“教”也被否定了。
“宗教”这个概念传到中国,最初把Religion这个词翻译成“宗教”的是日本人,我们接受了这个翻译。“宗”和“教”这个概念在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呢?当然是有的,但都是分开来用的。佛教各个宗派里面分成了“教下”和“宗门”,教下指天台、华严、净土这样一些宗派,宗门主要指禅宗。教下和宗门是两个不同的佛法传承系统,教下主要是根据经典来传承佛所说的法,而禅宗则是“以心传心”,不通过经典文字来传授佛法。
“宗教”这两个字有没有连在一起用的呢?在佛教里面也有会通宗和教,自宋代以来就强调不能把宗和教隔离开来、分裂开来,教也要参禅,禅也要读经。明代有个和尚写过一部书,叫做《宗教答响》,“宗”、“教”两个字连在一起,但它的意义还是指佛教内部的教下和宗门,并没有西方Religion的意思,日本人把它对应翻译过来,中国人就借鉴过来了。
康有为特意考察了日本人为什么把Religion这个词翻译成宗教。他说,其实因为日本人心目中的宗教就是有神的,其实啊,Religion这个词的意义不能以单纯的神教来概括;总体来讲,不论神道还是人道,“而其为教则一也”。我认为康有为这个思想在当时是非常深刻的,无论是神道还是人道,对社会的功能是一样的。
不可否认,从我们现在了解的“宗教”意义上讲,中国历史上“宗教”这个观念确实非常淡薄。我们现在讲宗教,常常是以基督教为参照物来讲的,常常是以基督教的价值作为参照来研究,然而这里面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