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2010年的年中,一系列工人自杀事件引起了全球的关注。鸿海科技集团运营着一家名为富士康的大型工厂,在富士康,18名17~25岁的工人试图自杀,其中14人死亡,除了一人之外,其余都是从公司大楼上跳下去的。
尽管自杀事件本身足以让人感到震惊,然而这些自杀事件之所以轰动世界各地,成了一个大新闻,是因为它们发生在生产苹果手机(iPhone)和苹果平板电脑(iPad)的工厂里。
委托富士康生产产品的公司,包括苹果、戴尔(Dell)和惠普(Hewlett-Packard),都采取了低调的处理方式,表达了担忧,并表示它们正在调查。当时苹果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称这些自杀事件“非常麻烦”,并补充道“我们都在关注这件事”。
尽管一些关于富士康员工自杀的报道中,提到了富士康工厂的巨大规模,但没有人提到,该公司位于深圳的龙华科技园,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富士康城”,它是历史上规模最大、员工数量最多的工厂。据新闻界和学术界提供的消息,当时龙华科技园有30多万名员工,甚至一度超过40万人。
一位来访的苹果公司高管,发现自己的车被淹没在工人人群里。当时龙华科技园正在换班,他宣称:“这种场面,你是无法想象的。”
打工人
索尼爱立信K510c(2009.1.29——2011.2.1)
诺基亚5230(2011.2.1——2012.3.10)
中兴U880(2012.3.11——2013.6.11)
小米2s(2013.6.11—— )
——《一个人的手机史》
在中国,工厂里的工作不仅是一种赚钱的手段,也是一种摆脱乡下的狭隘地方主义、体验被视为现代化的城市生活方式的机会。
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第一代外来务工人员对未来会发生什么几乎一无所知。回乡的工人,几乎像生活在一个不同世界的广告牌上一样。一位来自广西少数民族的十几岁的女子回忆说,看到村里的年轻人打工归来,穿着新衣服欢庆春节时,她羡慕不已,很快就去一家电子厂打工了。
后来的农民工新人更加老练,他们从电视上看到了城市生活和现代工厂的画面,通过智能手机至少从表面上熟悉了时尚和时尚产品。一位来自湖南的年轻女工,在广州附近的一家电子厂工作,她回忆说:“那时候,我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工厂,它们看起来太漂亮了——房子盖得特别好,瓷砖铺得整整齐齐,环境又那么整洁干净。所以,我觉得那会是个好地方。”
那些很少离开自己出生地的小村庄的青少年,在富士康这样的大型工厂里往往会晕头转向,找不到出去的路。工厂占地两平方千米以上,从一边走到另一边要花一个小时;工厂的许多标牌都是英语缩写,新来者完全看不懂。他们会感到沮丧,像是突然进入了一个外星世界,变得不知所措。
但是,他们也会感到兴奋。许多外来务工人员,对全新的景象和经历赞叹不已。一位来自湖南的工人,分配到一间工厂宿舍,他回忆道:“我从来没有住在一个多层建筑里,所以爬楼梯和上楼感觉很刺激。”
巨兽内外
白炽灯为谁点亮
流水线旁,万千打工者一字排开
快,再快
站立其中,我听到线长急切的催促
——《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通过快速动员数十万年轻、低工资的中国工人,富士康让苹果的“牛奶”永远保鲜。这些工人的工作环境通常是很恶劣的,可能比产品积压还糟糕。
2007年,就在第一代苹果手机发布的几周前,乔布斯突然决定把手机从塑料屏幕换成玻璃屏幕。当第一批玻璃屏幕于午夜抵达龙华科技园富士康工厂时,宿舍里的8000名工人从睡梦中被叫醒,他们得到了一块饼干和一杯茶,并被派去开始12小时轮班,其工作就是把屏幕放进手机框里。工人们日夜不停地工作,很快就能每天生产出1万部苹果手机。
有时候,为了完成订单,富士康会把大批工人从一个工厂转移到另一个工厂。要满足激增的需求,不仅需要庞大的劳动力大军,还需要庞大的初级管理人员队伍、数以千计的工业工程师来建立流水线,并对其进行监督,这正是中国要做的事情。中国开设了许多技术学校,能提供这么多的技术和管理人员。正是这种快速扩大产量的能力,以及在订单完成时迅速缩小产量的能力,让苹果和其他客户从东亚地区迅速涌现的大型合同制工厂中获得了收益。
将制造业外包出去的一个好处是,使品牌公司远离生产产品所需要的工作条件,寻求更低的劳动力成本通常意味着将制造业转移到低工资地区。如果使用童工、工作时间过长、使用有毒化学品、镇压工会会员等事件发生在一家品牌公司的相关机构内,其形象——最重要的资产——很可能会受到损害。
但是,如果这些问题可以推给供应链上的承包商,对公司形象的损害就会较低,也更容易处理。在工作条件恶劣和工人待遇差等方面的长期问题被揭露出来后,它们通过指责承包商、承诺进行更好的监管和实现更高的透明度,以及发布新的产品制造准则来化解公关危机,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长期损失。
在早期,许多美国电子公司与硅谷当地的公司签订合同,由后者制造它们的产品。但是,后勤和政治形势上的变化,使得在远离母体公司的地方建立制造工厂变得更加容易。轮船集装箱运输业的发展和空运能力的加强,使运输速度提高、运输成本降低。通信卫星和互联网的构建,改善了国际通信条件,降低了国际通信成本。关税的降低,使针对制造业的跨境附加费也降低了。
苹果高管蒂姆·库克(Tim Cook)曾将库存称为“彻头彻尾的罪恶”。库克策划了苹果从内部生产转向外包,之后才接替乔布斯担任首席执行官。“你要像管理奶制品行业一样管理它。如果过了保鲜期,你的麻烦就大了。”他说。
终将落幕
我听到的打工生活略显疲惫
流经血管,它终于抵达笔端
扎根于纸上
这文字,只有打工者的内心可以阅读
——《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中国农民工的困境受到了相当大的关注,尤其是在电影中,但公众对他们工作的工厂的关注要少得多。部分原因是工厂主有意保守秘密,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看到工厂主允许看到的那部分,而不利的部分被隐藏在公众视线之外。
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都不把本土拥有的、大规模的基础制造业视为他们真正的目标,也没有将其视为进入发达国家俱乐部的标志。他们敏锐地意识到,像美国这样的富裕国家一直在削减自己的基础制造业,转而专注于生高端专业产品的生产、设计、技术创新、营销、服务和金融。无论好坏,基础制造业在许多发达国家似乎都像过时的东西一样,特别是在美国。这种对待制造业的态度,在欠发达国家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现代性并不意味着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和精英紧紧盯着生产线。相反,他们把大规模制造视为实现现代化的必经之路和落伍的阶段。中国官员仍认为,大规模制造在提高生活水平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希望通过将低端、低薪制造业转移到比较贫困的内陆地区来实现这一目标。在中国较富裕的地区,包括经济特区,官员们希望推动更高层次的生产,超越流水线的基础作业。
现代的巨型工厂,并不代表着人类精神力量的蓬勃发展,而似乎常常象征着它的衰落。中国工厂的形象,通常不是对机械或人类掌握自然的赞美,而是对单调乏味的现实的记录,或者整齐划一、千篇一律的复制。富士康式的现代化,可以与更高的生活水平和创新的技术联系在一起,却不再是人类历史的一个新阶段。
未来已经来临,而我们似乎陷入了停滞不前的状态。